上海交大招生网2011年11月22日快讯：

十年前，一份出于良知的坚持，他五次上书总理，提出“无压容器”的创新方案；如今，当三峡蓄水175米高程时，历经千年的国宝“白鹤梁题刻”得以绝处逢生。

　　请记住这位76岁高龄的学者：中国工程院院士、上海交通大学土木工程系葛修润教授——他凭借数十年的力学积淀，用科学和良知为白鹤梁千年题刻画上了最完美的句号：白鹤梁水下博物馆建成开馆，成为世界唯一的遗址类水下博物馆（水深40余米）。今年12月1日，重新布展的水下博物馆将再次开放。

　　日前，由葛修润主持的“白鹤梁题刻原址水下保护工程”以最高票荣获全国文物保护科学和技术创新奖一等奖。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在40米深江底，满脸兴奋的游客李景紧趴在观测窗用手机拍摄——与他仅一窗之隔的“白鹤梁”三个题刻大字，在江水中清晰可见。

　　白鹤梁博物馆背倚滔滔长江，绽放灿烂笑颜

　　在水下博物馆中参观白鹤梁题刻，就像逛水族馆一样充满无尽的遐想

　　自从水下博物馆2010年4月25日重新开放以来，每天数百名游客让工作人员应接不暇。白鹤梁作为“世界第一古代水文站”和“水下碑林”，每到长江枯水期会露出水面，三峡工程蓄水后永远沉入江底。如今，随着这座世界上唯一的水下博物馆的诞生，千年国宝重回人们的视线。

　　游客存包后开始进入馆内。参观了岸上陈列室后，他们乘着亚洲最长的90米隧道式自动扶梯，横穿147米长的水平长廊，再跨过2.5厘米厚的钢门，来到博物馆的精华部分——水下博物馆参观廊。而在这67米长、如同“潜水艇”船舱的廊道内，透过圆形玻璃观测窗，游客们清晰看到敞亮的LED灯光下，那些淹入江中的珍贵历史遗迹，正安静地躺在水底。“博物馆顶部是特殊钢架结构，可承受4000吨轮船沉入其上的冲击力，前端则有一个巨大的防撞墩，可防止万吨级轮船卡顺流而下的撞击。馆内有23个观测窗、10个取景框，一次可容纳30人至40人同时观景。”身置江底，导游详细讲解着这座“潜水艇”。

　　据了解，白鹤梁水下博物馆试开馆之初，直接将长江水灌进，观测效果不佳。经过近一年的整改，为了保证水体清澈，白鹤梁岩面、玻璃观测窗需要潜水员定时清洗，每隔一段时间，还要换上经处理后的纯净江水。

　　参观廊内，不少游客通过触摸屏操作安置在水中的摄像头，放大、拉伸观看题刻。“真是太珍贵了！”看到那么多题刻在水底绽放，一位老人发出真心赞叹。

　　白鹤梁的“前世”与“今生”

　　75岁的老船工黄树荣清晰地记得，白鹤梁最后一次见到阳光，是2003年长江枯水期。从此，陪伴老人一辈子的这块梁永沉江底。

　　同样是75岁的中国工程院院士葛修润，让白鹤梁重见天日。从大胆提出水下保护方案，到为工程建设四处奔走，再到历经挫折的水下博物馆建成开放，一晃已是春秋十余载。

　　白鹤梁是一座天然石梁，位于长江涪陵段靠近南岸的深水航道旁，长约1600米。这座天然形成的白鹤梁，被历史赋予太多内涵。古人认为，冬天长江的水位回落到很枯位置时，第二年一定是个风调雨顺的丰收年。老祖宗就用刻石鱼方法记录长江的枯水水位，这一做法从唐朝延续至今。每隔三、五年当水位很枯，石鱼露出，就成为一件盛事。人们在长江上聚会，在白鹤梁上刻石记载，文人墨客赋诗填词，以示庆贺。

　　“世界第一古代水文站”和“水下碑林”——白鹤梁

 　 唐朝广德元年(公元763年)长江水枯，人们在露出的白鹤梁中段石梁上镌刻了两尾石鱼，记录当年最枯水位线，到1963年2月15日涪陵文化馆的最后题刻落笔，刚好1200年，记录了72个年份的枯水历史，白鹤梁上刻上了十八尾石鱼，题刻一百六十五段，计三万余字，其中唐鱼的眼睛为长江中上游的零点水位，此水文记录比英国在武汉江汉馆设计的水尺标点要早1100年。

　　清嘉庆二十年（1875年）张师范高浮雕鱼 

 　　自唐迄今，历代文人雅士、官吏商贾，过往涪陵，值石鱼出水，治舟来白鹤梁上，驻足流连，吟诗作赋，题铭江心。宋代大文学家黄庭坚谪居涪州时所书“元符庚辰涪翁来”题铭最为有名，寥寥数字，心态气宇永留。白鹤梁以其水下碑文之多、历史之悠久、水情记录之翔实、题记内容之丰富、形式之多姿多彩，与长江及环境之混成一体，堪称一大水下奇观。

　　1200年光阴，白鹤梁已然成为集历史、科学、艺术价值于一身的国之瑰宝。白鹤梁题刻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誉为“保存完好的世界唯一古代水文站”。1988年国务院将白鹤梁列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

　　但是，随着三峡工程建成蓄水，这一千年“水下碑林”将没入水下，“永无天日”。因此，在三峡库区1087处文物中，白鹤梁最早被列为“国宝级”文物，号称“三峡一号文物”。

　　如何让白鹤梁“绝处逢生”成为一道难题。十八年前国家有关部门就开始组织专家对白鹤梁文化遗址的保护问题进行研究，大家纷纷建言献策，并形成两大方案。

　　第一个方案是天津大学的“水晶宫”方案，方案建议建造水下保护壳将主要的题刻罩起来，里面是空的，人可以进去，类似一个有压容器；由于外部压力非常大，只要有一个地方破损就很危险，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风险会越来越大。经过多次讨论后，“水晶宫”方案于1998年被彻底否定。但随之带来严重的后遗症：似乎修建白鹤梁水下保护工程的路是一条“绝路”。

　　第二个方案可以概括成“就地保护、异地陈展”方案。所谓“就地保护”实质就是“就地淤埋”。先给白鹤梁进行加固，任由水下泥沙对其进行淤埋，然后在岸上按1∶1的大小进行复制。等将来经济和技术水平成熟后，再由子孙后代进行挖掘。实际上，这就等于向全世界无声地宣布：我国无法在水下原址保护祖先留下的千年瑰宝。

　　要为祖先负责，要为子孙后代负责

　　眼看三峡水库蓄水在即，新的合理保护方案迟迟未见，定于2001年2月在涪陵召开的评审会似乎事先确定要按第二个方案实施。

　　在涪陵会议召开前一周，葛修润作为评审组专家来到北京，在国家文物局，他第一次接触到了白鹤梁。在详细了解和查看了有关资料后，他感觉如果按照原定方案执行，那“白鹤梁就是被抛弃了”。

　　出于一名知识分子的良知，他当即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并提出了一种名为“无压容器”的解决方案。在题刻最集中的原址段上造一个长70米、宽25米左右的椭圆型壳体，将题刻罩起来，江水经过滤后注入，可抵消壳体外的水压，再建一条水下管道，让人们透过玻璃窗观赏白鹤梁题刻。按照葛院士的奇想，白鹤梁题刻将被收藏于一个鹅蛋形的水下博物馆中，原址保护，永远可以被人们观赏和研究。

　　此时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重庆涪陵，见证长江千年涨落的白鹤梁依然静静地立在原处，默默等待着能为它题刻重生之人。

　　在从北京返回上海的火车上，葛修润几乎一夜未眠，他反复思考自己白天提出来的“无压容器”方案。

　　虽然未曾谋面，但白鹤梁早已让他魂牵梦萦。在上海短暂休息一天后，他又紧急赶往重庆。葛修润在见到白鹤梁的第一眼就醉心于它的珍奇和瑰丽。在实地考证之后，更加坚定了他对“无压容器”方案的信心。

　　然而，就在涪陵会议召开前夜，有关部门的领导找到他，告诉他“即将通过的方案是经过10年研究的结果，会议必须通过。”希望他主持评审时能从大局着眼，不要影响三峡工程整体进程。

　　该领导的一席话让葛修润的心情变得十分沉重。一方面，他必须考虑世纪工程建设大局；另一方面，他又不愿违背一名科技工作者的良知。沉思片刻后，他同意服从大局，但希望会议能给他一点时间陈述自己的看法。

　　此后一天半的会议里，葛修润严格遵守规定，基本上没提任何自己的意见，原定方案也顺利通过。会议结束前，葛修润获得半小时发言时间。他把这些天来不断完善的“无压容器”方案全盘托出。

　　“‘无压容器’方案就是，如果利用水晶宫把白鹤梁罩起来以后，外面的长江水跟里面的水是相通的，通了以后压力必定是一样的，外面作用一个压力，里面反作用一个压力，就抵消掉了，因此它就相当于零压力……”

　　葛修润越讲越兴奋，他一口气画出了8份草图。现场鸦雀无声，下面的评委、专家和官员都被他精彩的发言吸引了，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虽然大家对“无压容器”方案表示认可，但是原有方案已通过审议，要改变绝非易事。会后，有人找到葛修润解释说：“葛院士，您的方案我们听起来不错，也许前几年就照您这个方案做了，但现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三峡工程再过两三年就要开始慢慢蓄水了，时间已经非常短了。”

　　倔强的葛修润这一次并没有选择放弃。他深知：如果不能找到最好的方法来保护白鹤梁，将是这一代知识分子的失职。“我们必须要对老祖宗负责，对子孙后代负责！”

　　一份良知，五次上书

　　涪陵会议结束后，葛修润回到了上海。会议的无功而返，让他的心情跌到谷底。

　　“如果三峡一号文物就此淤埋，不仅会成为三峡工程的一大败笔，还会引来外界的责备和嘲讽。”他反复思量，整天闭门不出，思考良策。

　　“为什么不写信给总理呢？”妻子的话让焦急的葛修润眼前一亮。

　　稍稍整理思绪后，他将“无压容器”的方案在信中详细进行了介绍。2001年3月23日，他寄出了这封沉甸甸的“人民来信”。

　　很快，葛修润就接到了国务院一位工作人员的回信，工作人员在信中告诉他，信件已收悉，他们将尽快整理，之后呈总理审阅，感谢他对三峡工作的关注。

　　给朱镕基总理建议信中所附的方案示意图

　　葛修润一下子高兴起来，他开始托人打听信件的进展情况。后来得知，朱镕基总理对信件进行了圈阅。再后来，一连好多天过去了，有关他的信件却没了音信。

　　无奈之下，葛修润找到中国工程院，以个人名义写了一封“院士建议书”，通过中国工程院的文件向上报送。

　　文件报上去后，依然不见回复。这时，有位朋友告诉他，有一本“内参”或许可以帮到他。于是，他又赶紧把整理好的材料发过去。之后，他又陷入等待之中。

　　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葛修润再也坐不住了，他知道三峡蓄水迫在眉睫，如果现在更改方案，白鹤梁尚存一线生机，否则将永远无法挽回。

　　这一年，葛修润67岁。他再次来到中国工程院求助。经过他多次恳求，中国工程院决定以工程院专报信息直接帮他把建议呈送总理办公室。

　　同时，葛修润找到时任中国工程院院长的宋健，由宋健以国务委员的身份把建议转给国务院三峡工程建设委员会办公厅，并在建议中批示：“请听听院士的呼声。”

　　在经过5次上书之后，葛修润的辛苦终于换来回报。2001年8月，国务院三峡建设委员会办公厅决定考虑启用葛修润提出的“无压容器”方案，但必须进行可行性研究。

　　不久，重庆市文物局拨30万元经费，请他做可行性研究。

　　院士成了志愿者

　　消息传来，葛修润的眼眶湿润了，半年来的奔波劳顿一下子烟消云散，他只觉得自己与白鹤梁更近了。

　　当年12月，以葛修润为首的团队拿出无压容器设计方案。有关部门认为方案具有创新性。

　　2002年3月，国家文物局批准无压容器保护方案的工程设计。2003年2月13日，白鹤梁原址水下保护工程正式开工。葛修润应邀担任业主单位的顾问。在长达6年多的建设期间，葛修润不断往返于上海、武汉、重庆三个城市，个中辛酸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他常常出现在施工现场，管了许多本不应由他管的“闲事”：

　　在一次例行检查中，葛修润发现有一支施工队伍整体水平都不行时，他直接找到该公司负责人，拍着桌子说：“你们这样做会留下千古骂名，必须换人！”院士的坚持使得该负责人只好妥协。

　　受三峡工程提前一年蓄水到156米影响，白鹤梁水下主体工程修建少了整整一个枯水季。面临“背水一战”的困境，葛修润和来自大桥局的建设者们与江水赛跑，经过紧张施工，完成了水下主体工程的抢修，为整个工程奠定了坚实基础。

　　2009年1月，工程因经费问题被拖延。当时躺在病床上的葛修润焦急万分，在他的召集下，工程各方负责人到医院开会，他厉声说：“要是耽误了时机，国家再给100亿元，工程也建不成！”最终，大桥局等参建单位同意垫支，工程得以继续。

　　廊道电梯预算不足，业主单位打算放弃安装电梯；曾留学苏联的葛修润主动联系俄罗斯电梯厂商，使电梯采购价下降1000多万元……

　　“白鹤梁水下博物馆是世界上唯一的！”

　　2009年5与18日，白鹤梁水下博物馆于世界博物馆日开馆。

　　这座水中宫殿，不仅使珍贵历史遗迹再次呈现于世人眼前，更给予后人研究解谜的机会。

　　葛修润院士与夫人出席白鹤梁水下博物馆开馆活动

　　此刻，葛修润院士的一番话表露了他的心迹：“白鹤梁是国之愧宝，无价之宝，保护她是无法与眼前的经济利益挂起钩来的，这是我无法计算的。我作为一名科技工作者，能参与到国家文化遗产的保护中去感到责无旁贷，也是无尚光荣的。”他至今还清晰回忆起在2002年9月在北京市重庆宾馆召开的关于白鹤梁原址水下保护方案可行性论证会上，当时已年过8旬的国家文物局顾问、著名的文物鉴定和保护专家谢辰生先生，他当时非常激动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这个方案如能实现，白鹤梁就不会再遭土埋的命运，白鹤梁正是枯木逢春，从此有了生命。”

　　白鹤梁水下博物馆的建成也已引起国际同行的深切关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驻京办事处多次到涪陵考察，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和重庆市文物局共同商定，于2010年11月24-26日在重庆市召开了“水下文化遗产的保护、展示与利用国际会议”。在会上除了中外专家各自介绍和交流了这方面的经验外，还赴涪陵参观了白鹤梁水下博物馆。葛修润在会上作了近50分钟的专题报告。出席会议的除中方代表外，有14名来自德国、法国、英国、印度、埃及与瑞典等国的专家。会上专家们一致认为，“白鹤梁水下博物馆是世界上唯一的遗址类水下博物馆。”

　　一篇名叫“白鹤梁的沉浮”的课文入选北师大出版社出版的小学六年级下学期语文课本，详细介绍白鹤梁的科学和人文艺术价值和“无压容器”方案，至今已有近1亿小学生念过此课文。

　　2004年全国高考语文试卷中，出现以白鹤梁为主题的一道阅读试题（12分），大约400万高考生用过此试卷。

　　葛院士以灵敏的感觉、通俗的语言和节俭易行的方法，表现出深厚的技术智慧。创新源自长期的经验积累，更可贵的是，他总是毫无顾忌地袒露观点，哪怕因此得罪同行与领导。他说：“文化遗存是千年历史的精华，为之献计献策是义不容辞的。我是国家培养的知识分子，深知国家利益和人民的血汗高于一切。所以当我有了创造性的思路，我一定会说出来，不会多考虑个人得失的。”

　　年过七旬的葛院士身患糖尿病、冠心病，但他依然事必躬亲，亲自指导学生论文，亲临施工现场。像他这样真挚、赤诚的知识分子，是我们民族的脊梁，也是难以用金钱计算的“国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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